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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烽烟
http://story.dbw.cn   2016年03月29日 10:05:20

  我的原籍老家在山东广饶县门家圈村,地处小清河北岸,一个古朴闭塞的小村。1936年冬天,我诞生在这个村庄。我的童年也在本村度过,当时正是抗日战争烽烟四起的年代,我7岁时开始读私塾学堂,接受儒家启蒙教育。

  1937年卢沟桥“七七”事变以后,日本侵略者的铁蹄占领了关内各省,山东广饶为日伪敌战区。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奋起抗日,小清河两岸抗日的烽火,漫天燃烧,南岸直通广饶县城是日伪敌战区,北岸广大农村是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游击区,以小清河为界,为争夺地盘,打击日伪有生力量,经常是敌我“拉锯”战火不断。

  我的家当时被称为“耕读”之家,祖辈是农民,但精通文化。我的父亲号秉衡,字镇平,读私塾,一直读到四书五经,精通孔孟学说经典文化,后来在本村的以“舌耕”为业,做私塾先生。他仁爱古板,严肃认真教书,爱护每一个学童,从不体罚学童。

  我家在村内有两处房宅。一处在村中央,全家居住;另一处在村子的北郊,家里人称那是“闲宅”,没有人居住。那闲宅是一个宽敞的四合院,院内有一棵古老的枣树,坐北朝内的北屋很宽大,常年不住人,就成了办学施教的私塾学堂,我父亲成了唯一执教的私塾先生,每一个学童一见面总是鞠躬行礼称:先生好!

  私塾的教材低年级是《三字经》《百家姓》《名贤集》《千字文》;高年级是《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诗经》,每天都念书、背书,十五六个学童死读书(其中也有我在读《三字经》和《论语》)。

  有一天,我们正在念书,忽然听到村边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还有手榴弹爆炸声,那是一场八路军游击队,对日本鬼子扫荡展开的一次激战。

  枪声、喊声交织传到了学堂,先生镇定地告诫学童们说:

  “大家不要慌张,趴在桌子下别动……”

  读书声停止了,学堂一片寂静。

  过了半天,战争暴风雨终于过去了,听说这场战斗八路军游击队取得了胜利,打死了一个日本鬼子兵……全村人在纷纷议论这一胜利的消息,私塾学堂的先生向学童们宣布放学,我们这些学童撒欢跑到村外战斗打响的地方,跳到炸弹炸成弹坑的土坑里玩,还捡到了手榴弹弹片,步枪的子弹头,当胜利品捡回学堂让先生看。

  先生沉痛地说:“打鬼子,一定要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去!”接着先生恢复了给学童上课的正常秩序,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了苍劲有力的板书:“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这诗作者是谁?”

  “李清照。”

  “对,是李清照,咱们山东人。”先生提高了嗓门说:“她是南宋杰出的女词人。”他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楚霸王的故事,全学堂静悄悄地,学童们被先生那娓娓动听的历史故事吸引并被征服了。

  这时,忽然窗外响起:吧,吧,吧!连响了三声枪声。全学堂哗地一声骚乱,学童个个惊慌失措,而先生巍然不动地站在讲坛上,向大家说:“不要动!”他右手做了一个向下压的动作,镇定地说:“项羽当初跟他一起渡江起兵的八千江东兄弟,没有一个能活着回去,自己一个人回去,没有脸面见江南父老,结果在乌江自刎……”

  忽然学堂的门嘭地一声巨响被撞开了,闯进来一个人,他气喘吁吁,脸上有殷红的斑斑血痕,白色上衣的一角被鲜血染红一片,他目光如剑,神色紧紧又镇定地说:

  “先生,我是‘八路’,敌人在追我……”

  一时,先生愕了一下,脸色严峻,沉默不语,全学堂学童屏住呼吸,每一颗心都在嘭嘭激跳,无数恐惧的目光凝聚在先生身上。

  只见先生冷酷的神色如雕像一般,身躯像铁塔站在讲坛边,纹丝不动,倏然间伸出了他的一只大手,紧紧地拽住那人,将他按进了讲坛下桌洞里去了。

  那讲坛背面就是桌洞,桌洞有一个布帘盖着,平常有时里边放过水桶、扫帚清理卫生的用具,有时学童玩捉迷藏游戏,还可以蹲进去的,此刻那个“八路”就萎缩地蹲在里边了。先生就紧贴在讲坛前,两腿紧贴着桌洞的布帘……

  先生以避人的目光,扫视全堂每一个学童,十分严肃地向每一个人示意他的要求。

  每一个学童腰板都挺的溜直,每一双目光都瞪得圆圆的,闪烁着光芒。冷静的目光,仿佛在含蓄地回答说:“先生放心,我们不会说什么。”

  外边又响起了一阵枪声,噼噼啪啪的枪声一阵紧似一阵。过不多时,学堂的门被一个日本兵的大皮靴踹开了,进来3个人,两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个日本翻译,他们的一支长枪指向先生,指向学堂,先生脸色苍白,怒目相视。

  一个日本兵的枪尖直指先生胸口,用日语喊了几声,翻译厉声吼道:“皇军问你,一个逃路的八路,见过没有?”

  先生站在讲坛上,一动不动,举目环视一下全体学童,若无其事的神情,淡淡地说:

  “这里在上课,哪见什么‘八路’?”

  趾高气扬的两个日本兵和翻译气势汹汹,用敌视目光,贼溜溜地盯着先生,又看看所有的学童,接着就沿着学堂过道转了一个来回,捜巡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只好悻悻而去,到外边追赶了。

  学童们悬着的那一颗颗心落了下来,一块石头落了地,大家喘息了一口气。先生依然站在讲坛洞桌前不动声色地吐出三个字:“不准说!”

  学童们点点头会意地投给先生以坚定的目光,先生说:“现在放学,都回家吧。”

  学童们放学了,学堂空了,惊心动魄的一场斗智斗勇的虚惊终于过去了……

  次日,学堂照样按照旧秩序开课学习,先生继续讲课。中午时分,学堂里来了一位文质彬彬的先生,和先生一见如故地在融洽地交谈着什么,我一眼认出那是我们本家的一位前辈,名字叫门金甲,他是小清河以北抗日根据地八路军的干部,今天穿着农民便装来与先生(我的父亲)会面,他们彼此交谈了很久,我看到他将一本书塞给了先生,郑重地说:“这本书,值得读,好好学习吧!”

  先生欣然收下会意点头。我看到先生送门金甲到学堂门,他紧紧握住先生的手不肯放下,喃喃地说:“谢谢你,保护了我们抗日军人的伤员……”

  那天放学回家到了晚上,我看到先生在豆油灯下,认真阅读门金甲送给他的那本书,我好奇地凑过去看,那书名是《论持久战》(毛泽东著),这本书在我少年的心灵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作者: 门瑞瑜  来源: 伊春日报   编辑: 李春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