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是农民，没念几天书，却爱附庸风雅。小时候，常听他说些文诌诌的词，什么“孔小不补，孔大叫苦”呀，“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呀，“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呀，等等，象个老学究。

　　更可笑的是，他跟村小学美术老师要一支秃毛笔，农闲时练习书法。他常练这两个字——清贫，写好挂在墙上孤芳自赏。邻居都笑他，字不咋地，内容倒挺符合你家实际啊！

　　耳濡目染，我也学会了老爹的一些文词，还常跟我的同学福录显摆。他却说，你爹就是个守旧派，他那套在社会上根本行不通！

　　我敦了他一拳，不许你污蔑我爹！

　　中学毕业，我和福录一起下乡。为改善食堂伙食，我抱磨杆拉了一宿磨，张连长看我挺肯干，让我当食堂管理员。一起拉磨的福录则因偷懒耍滑，被张连长批评够呛。

　　福录挺恨我的，你那么卖命干啥？不把我显没了。

　　你见硬就回，能怪我吗？年轻人就得按我爹说的做：有一分热，发一分光。

　　别提你爹了，听他那套理论，早晚得碰钉子！

　　不幸被他言中，半年后，我跌了个大跟头。

　　当时正值麦收，我从镇商业调来一“解放”食品，有麻花、面包、苹果、罐头等，一应俱全。我押着这车货，返回一百多公里远的知青点。

　　大雨初晴，道路泥泞。都晌午了，才走一多半路。我肚子叫了，看满车诱人的食品，真想吃呀。这时，耳边响起老爹的话：勿以恶小而为之！我告诫自己，公家的东西不能随便动。

　　司机也饿了，想吃根麻花，被我拒绝。我说，这是小卖店的货，不经人家允许，不能随便吃。坚持一会儿吧，上农场食堂吃去。

　　“瓜哒”一下，司机把脸撂下了。不一会儿，说车坏不能开啦！

　　我只好把一车货卸在道边，司机却把车开跑了。临走还骂我一句，真他妈死性，你不带有出息的！

　　没办法，我只好在山野间焦急等待。天快黑时，传来突突突的拖拉机声。张连长着急了，亲自开拖拉机来接我。

　　货怎么卸这了？汽车呢？张连长问。听我把事情经过学完，他咆哮起来，你真够死性的，给他两根麻花不就结了，这耽误多大事啊！营长非收拾你不可！

　　果然，我被营长骂个狗血淋头，还被撤了职，福录接了我。他嘲笑我说，咋样，你爹那套行不通吧！

　　我挺恨爹，过年回家跟他狠狠闹一顿。爹并未动气，一直在讲大道理：人间正道是沧桑，你一个男子汉，决不能因一时挫折而灰心。只要你坚定信念、知难而进，一定会笑到最后！

　　我觉得爹的话有道理。几十年来，无论再受多大挫折，都按爹的话行事，终于有了收获。

　　四十岁那年，我当上科长时，爹就告诫我，你既然是为党做事，一定要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把个人利益放在脑后。我一直坚持这样做，从不以权谋私，直到退休，还住五十多平米的房子，也没给儿子安排工作。

　　亲朋好友都数落我，你这科长白当了，孩子没安排明白，房子又这么小。再看你的同学福录，在省城当了厅长，弄了好几套房子，两个孩子都安排在大机关，级别比你都高！

　　相形之下我挺自卑：这年头真是好人吃亏呀，曾一度抬不起头。直到反腐风暴袭来，中央大刀阔斧打老虎、拍苍蝇，福录也被调查了。现在是惩恶扬善，社会风气大变，我这个一辈子安于清贫不搞歪门邪道的人，还被树为市道德模范标兵。这时，我才扬眉吐气，直起了腰板！

　　春节期间，我把老爹写有“清贫”二字的书法条幅送给儿子，让他挂在办公室。刚当上深圳某公司副总经理的儿子奇怪地问，我们是做生意的，讲的是聚财发家，挂这种条幅好吗？

　　我说，做生意得讲诚信，讲企业道德。发了财要清心寡欲，不利欲熏心，多做好事善事，这有啥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