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望
鸡爪河的晨光在天边发芽，然后像一棵树一样迅速长大，把大山里的天地擦亮了。
松青林场职工牛汉抻了个懒腰、气沉丹田，清了清嗓子，喊了一声：“朕起床了！”
被窝乱乱的，床单、被子半年多没叠也没有拆洗过，依旧弥漫着老婆桂玉的味道，味道在，好像老婆就在。
牛汉准备回身问候厨房里的锅碗瓢盆，手机响了。老婆桂玉在电话里说，这两天嗓子疼，口也干燥。城里天天雾霾，雾霾你懂吗？不是咱家那里的山雾，是屁什么二点五？影响健康，呛人，有毒，非常厉害的呀。
“老婆你啥时候回来呀”？牛汉边打着电话边看着河面，那你为啥还天天死乞白赖地呆在城里享受啊？
老婆在一家当保姆，一直不肯回来。老婆说，你还问我，你这个犟种，死活守着深山老林不肯出来打工赚钱，小区保安，一个月两千块，还管饭，女儿这几年上大学都是靠谁供的呀？我每天累得腰酸腿疼还得挺着干，为了啥呀？再说，东家很热心，帮助咱刚刚毕业的女儿张罗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在这个节骨眼不干了，能对得起人家吗？
牛汉心想，我就是舍不得山野菜蘸酱的那种可口，舍不得小鸡炖蘑菇的味道，吃起来那叫一个过瘾，我自己亲手杀的猪，鲜嫩、不腻、放心，房屋前的河水干净，没有雾霾的天空多敞亮。我往山里走几步，就能采到很多的天然木耳、猴头蘑，还有琳琅满目的山野果，每年“五彩秋”时，都能收获更多的山货，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地方啊？我舍不得这周围的林子，大都是自己亲手栽、精心抚育的。这个地方生我养我，是我的衣食父母，是我生命的根。
当然，牛汉最舍不得的还是自己承包的蓝莓园。他有一个梦想，一直没有对任何人说，就是把这蓝莓园伺弄好，存够钱，把老房子翻修得气派一些，等老婆桂玉回来一起好好过日子，带外孙子。
其实，牛汉也曾去过城里，干装修的活儿。他觉得城里的一切都是冷的。他吃不惯城里的饭，闻不得城里的那些怪味道，更受不了城里人打量他的那种怀疑似的眼神。
此刻，牛汉穿上老婆从城里给他带回来的夹克衫，头上扣着破旧的棒球帽，挑上大水桶，左手拎着锄头，向他的蓝莓园——他一个人的快乐世界出发。
牛汉昂首阔步走进没有篱笆和围栏的蓝莓园，感觉所有的蓝莓、枝头的蝴蝶，天上的白云，都看到了他的八面威风，它们是他的“子民”。蓝莓园，是牛汉美好的希望：十亩地、几千棵蓝莓，等到三年下来，林业局来收购，就有五、六万元的收入，那可真是用力气和汗水换来的。伺候蓝莓要像托儿所的阿姨照顾小孩子一样，需要细心、呵护、勤快、兢兢业业地关爱。林场的人都说，牛汉家的蓝莓，是全场最饱满、最清新甘甜的。牛汉便得意，他从来不施化肥，都是自己用“港田”拖斗车从山上挖来的肥料，不乱打农药，也不往摘下来的蓝莓果上浇什么防腐水。
初秋时节的蓝莓园弥漫着一种馨香，牛汉一走进园子，就被浓郁的暖意包围，像沐浴在蓝色的梦里一样舒适惬意。蓝莓的馨香一阵阵涌上来。牛汉暗想，在自己的这个世界里，孤单一个人，真是太冷清了。
牛汉伺候完蓝莓，在草地上躺下休息，这时，有声音由远及近，几个人边说边笑进了他的蓝莓园，那个笑声很尖的年轻女人手捧刚刚摘下来的蓝莓枝，弄着夸张的姿势，嘴里嚷着“快抓拍啊，你个笨蛋！快点。”旁边几个男女跟着起哄。
没有丝毫犹豫，牛汉便以百公尺冲刺的速度，撞开那个正在调焦距的男人，一把夺下那女人手里的蓝莓枝，愤怒地大声质问：“你们，这不是在祸害人吗？哪里蹿出来的山猫野兽？”
幸好拳脚不算重，估计城里人没几分力气，那拍照女人的尖笑变成了谩骂——土里土气的“山炮”，几棵破蓝莓枝值几个钱，难道是他的命啊？直到他们走出很远，还听得见。
临近中秋，蓝莓成熟了。蓝莓的种植户开始忙碌起来。好多在外地打工的林场人都回来秋收了，一家人分工，有的采摘，有的联系收购。牛汉即指望不上老婆，女儿也刚刚在城里找到工作，更指望不上。牛汉只好自己采摘，自己销售，自己奔忙，如果错过了季节，蓝莓果就烂了。他有时忙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国庆小长假，好不容易回来团聚几天的老婆和女儿又匆匆返回了城里。这让牛汉的心里感觉空落落的，重阳节这天独自喝了点酒，一个人躺在家门前的白桦林里睡着了，浓郁的山野馨香把他领进了梦幻中，他梦见自己背着箩筐走在前头，老婆带着好吃的饭菜和茶水，跟在后头。他们在园子采摘蓝莓，存折里存了很多的钱，医院里治病全都免费了，房子翻建成别墅式的小二楼了，整个林场都建成了花园式的别墅区，依山傍水，繁花似锦，周围是大片大片的蓝莓园，啥也不愁。老婆心满意足地对着他笑个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