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又来拥窗。雪如信笺,似在其色;雪不成文,心却有感,像在其蕴。就有一封没能写成的书信,虽不能成文,却已似雪,飘进了我年轻的岁月。
那是上世纪80年代,我因生活所迫,有一段时间在家门口摆起冰糕摊。我市有位老师经常路过,几乎每次都停下自行车,来摊上吃上两勺,边吃边和我聊文学。他每次吃冰糕我不要钱,他都一分不少的把钱塞到我的手中。我已深感他来吃多为成全我的心地善良。
一次,谈到伊春文人都跑去海南深圳发展的现象,他对我说你要想去,我可以给海南省的一位领导朋友为你写封推荐信,并说要想好了随时来找我就给你写信。我怎么也没想到一个接触不多的人,竟能白白为一个窘困的文学青年,要做一件解决生存和发展出路的大事。他的无私和高洁让我一下想到了雪。
但要远行没路费写了信也是白写。当我和爱人说这事儿时,她也是没辙。当时,一般人家能随随便便拿出一两千元的极少,结果,我几乎跑遍家人亲属处也没借到一分钱。
但我并不气馁,先买回了信封预备着往里装信。我钦敬那种高洁和纯美,便买了一个印花白信封。回时想了一路那封还没写出的书信,想到要写信的人,虽不知会写出什么字,却知道一定蕴含如雪。
我的去意如夏日熔火,一天到晚都在琢磨怎么弄到一千两千块钱,然后好去找老师写信,早日能装进想象中的雪,这个信封也不知多少次把我看呆。有时看到刚上来的冰糕一大坨白色,都仿佛看到了信纸。有时,眯起眼睛,就感到一天卖出的一勺勺冰糕,就像那信中的字,虽然总是写不出,却总会甜进我的诗性臆想。
那些日子,我最大的希望就是每天都能多卖出几勺冰糕,好增加一点收入积攒路费,甚至很晚了还推着自行车去走街串巷,使劲地喊着那不甘的叫卖声。不久,我又与爱人一起蒸起了馒头批发。于是,那联想到的文字便由一勺勺冰糕变成了一个个馒头。馒头和冰糕都有能满足欲望的意味,如雪的颜色,所以,易于联系到那些看不到的文字。这虽说是一个写诗的习惯与想像,但也是过于思虑成幻。
后来,生意越来越好,出门的费用再也不用犯愁。可由于耽搁日久,我那始终割舍不掉妻子和幼小儿子的亲情,不断蘸着时间和性格中的懦弱,终于把出走的意志磨软磨钝。于是,在一个大雪天,我终于下决心不再幻想远方,把这个最终没能装进信的信封,连同内心的颓唐一起夹进书中。那一天我夜不成寐,大雪反复提醒着那封没有写出的书信。
一次次居住的搬迁使一些书籍和信笺逐渐散失,但有些书信却始终留意保存。在将近三十年的岁月里,每次翻看有信有字的书信,总不忘翻翻那个无信无字的信封,在雪天尤其能带来常忆常新的感觉。友情、爱情、亲情,什么信都离不开一个情字。千金易得情义无价,人们会珍存起那种温情永远,更会雪藏起那种玉壶冰心……
记得在一个春雪飘飘的日子,当我看完已故著名诗人卢萍通知我用稿的信,感到那些对一个底层文学青年充满激励和抚慰的文字,就像雪花,对融雪的大地倾注火热衷肠却从不需要报答。当我再看那个空信封,感到它虽内无实信,却也装着那些明码实字的意义,甚至更蕴含着能改变我人生命运的作用。尽管它没有成文,却仍留下了雪的意味,装满了我对一种人性美好的想象和感悟。
后来,卢萍老师的信也在一次搬迁的忙乱中丢失,至今我还能感到再也见不到信时的疼痛。但这封信的丢失也让我更加懂得一个空信封存在的意义。今天,当我再一次在雪中翻看它,它就跟那失去的实信一样,尽管那些美好的文字难再成文,如雪的蕴含却早已在内心成像,更会在我生命的信封,永远飘荡着可以意会的颜色,雪是不成文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