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望师母
暑气仿佛还在蒸腾的中原大地上，一列疾驰的列车像犁铧一样，把两边一望无际的田畴犁开，又不停地甩到车后。湛蓝的天空下，到处是一派繁忙的丰收景象，熟透了的金黄庄稼，有的正列队等待主人收割，有的已被成片割倒堆放在地里，运输的车辆往来穿梭。车厢内，我和妻子、女儿不时地凝望着窗外广袤的沃土，既兴奋又颇感惊奇，这是我们一家三口利用国庆长假，迢迢数千公里，第一次踏上中州这华夏文明和中华民族的核心发祥地，目的却非为观景，而是去拜望已别离近十年的师母。
拥挤的车厢里，王铮亮那忧郁、伤感的歌《时间都去哪儿了》一遍又一遍在扩音器中反复播放，撩拨着我心底莫名的惆怅。是啊，时间过得太快了啊，往事仿佛又回到了眼前，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些鲜活、难忘而动人的故事，是镌刻在我生命最深处的记忆，是激励我一生向前的精神富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即将初中毕业，恩师只看重我的成绩而不嫌弃我家贫，在未告知我本人的情况下，甘冒开罪权贵的风险，毅然把唯一的师范报考名额给了我，还领着我从林场到林业局顶雨步行二十来公里去填写报考表，这份真情是激励我此生不懈奋斗的原动力。我师范毕业后，连续19个春节去拜望恩师，在当地传为佳话。2006年初春，恩师不幸辞世，那一夜的子夜零时至二时，我独自在风雪中守候着恩师的灵位，默默地向在棺椁中另一个世界里安详沉睡的恩师倾诉了无数心里话。恩师出殡后不久，师母就随儿女们远走河南鹤壁，一晃又是快十年过去了，这段时间里，每次和师母通话，师母都会哽咽连声，我则好言劝慰，这份彼此的惦念，不是亲情却胜似亲情。此行，我要把这满满的正能量传递给女儿。
得知我们全家要去拜望的消息，师母不时地电话询问什么时候出发、到哪了，我深深感知到了师母那份迫切的心情。车子在楼门前停下的时候，师母已经在小儿子的搀扶下迎了出来，远远望见那张熟悉的脸庞，一股暖流立刻涌遍了全身，在夕阳的余光里，师母满面红光，别样的欢心使皱纹都堆起了，深度近视镜后面的目光中透着无限慈爱。发现老人家腿脚不太灵便了，我便急忙跑上前去，和师母家小弟一边一个搀着老人。老人家每次迈步都比较吃力，我们就用力架起她的双臂，撑起她肥胖的身体，低头看着她抬腿、迈步、落腿，半步半步地往前挪，终于回到了师母刚买的一楼的客厅。这个新家面积不大，却被师母拾掇得窗明几净；墙壁上挂着她二女儿刺绣的百福图，中间一个硕大的福字，红彤彤的，还闪着金黄色丝线，是那么的喜庆，那么的祥瑞；角落里摆满了各色盆花，非常的鲜艳，黄的金子一样闪耀，绿的翡翠一样浓郁，使满屋子处处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很快到了饭时，我们来到一家预定的川香菜馆，师母的儿女和孙辈陆续赶到，最后远道赶来的师母的三女儿进屋时，和我来了个热烈的拥抱，大家不由自主地掌声欢庆。全家人刚刚团坐落定，师母就端起杯来，朗声说到：“今天，苏鹏带着爱人，领着孩子大老远来看我，我心里一是欢喜，二是高兴，我提议一起干一杯。”然后率先喝下。这一晚，十多口的一大家子欢欢喜喜，笑语连声，大家频频地敬师母，敬我们，我们俨然成了这一大家子久违的成员，那份团聚的幸福洋溢在每个人的笑脸上。眨眼间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怕师母累，就张罗散席。回到家后，师母好像精力特别充沛，一点都不累似的，和我们唠啊唠，尽情回忆着记忆深处的一个又一个细节，那么兴奋，那么舒爽。
第二天早上，我们还没起床呢，师母却在翻箱倒柜了，她一件一件仔细挑选着自己多年舍不得穿的衣物，要送给妻。妻和我百般阻拦，师母却执意不肯，最终，我们怕师母伤怀，只好选了两件带上。早饭后，一大家子开着两台车，把个鹤壁市从旧城到新城转个遍，我们去看车展，去淇河边赏风景，最后到一家东北餐馆再次聚餐。两天来，师母只要移步，我都主动上前搀着，每当这时，心底都荡漾着亲情一样的温馨，师母也总是沉浸在幸福和欢乐中。然而，时间还是那么飞快，马上就要分手了。离别时刻，师母脸上洋溢的幸福笑容不见了，她老人家硬塞给女儿500元钱，并泣涕连声地一再追问我们：“还啥时候来呀？”我和妻久久拉着老人家的手，一遍一遍承诺“我们一定还会再来看望您的”，然而老人家的泪水还是扑簌簌滚了下来，让我不忍一睹。怅然中，我把目光投向了远方，无意中瞥见，太行山余脉的魅影淡淡地斜抹在天际，我知道，这景象将成为我心中永久的起伏的哀愁，忧心就不禁涌上心来——我不知道，我们走了以后，师母会多么哀伤。和师母挥手作别的瞬间，我在心里说：“师母啊，恩师当年的善举成全了我的人生，我一定要用一生的时间去感恩，这一份早已深深嵌入灵魂深处的挂念，恩师若地下有知定会倍感欣慰的。”这样默念着，又忆起了《增广贤文》里的话：“是亲不是亲，非亲却是亲。”是的，我们的血管里虽然没有流淌着同源的血，但是，这一份真诚挂念不就是亲情嘛！
返程途中，师母又一遍一遍打来电话，询问我们到了哪里，叮嘱我们路上小心，期盼下次美好相聚，每打一次电话，老人家都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反倒让我们感到十分地愧疚和不安。巧的是，此行途中，女儿带了80后作家大冰的畅销新作《乖，摸摸头》，书中讲述了作者和他的朋友们之间发生的12个爱与温暖的传奇故事，无一不深深地震撼着我们的心，尤其是作者前言中的话恰好为我们的千里拜望师母之行点了题：“你身边是否有这么几个人？不是路人，不是亲人，也不是恋人、情人、爱人，是友人，却又不仅仅是友人，而更像是家人——这一世自己为自己选择的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