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吴头和他的徒弟书讲得好,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现在回想,讲书人实属天才。
屈指一算,还差几年,正黄旗四屯的村史就是三百年。它历史长、积淀深、民风淳;环境优美,四周绿树成荫,一百多年前,有个风水先生路过这里,被吸引了,他选择了高岗处打量着赞叹道:“这是一块宝地!”他又好奇地围着屯子转悠一圈,后来托人介绍,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了这个屯子的老关家的小儿子。老辈人说,打从立屯子以后,种庄稼没有不得的,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黑土地不光产粮食,还出人物。从正黄旗四屯走向大地方的有戏剧家、画家、教授、民间艺人……可以说人才辈出,藏龙卧虎。我在这里土生土长,一辈子也改变不了原乡意识。生活愈是朝着科技化、现代化迈进,恋乡情结愈是与日俱增。我小的时候,老吴头家住在屯子东头,他没念过一天书,却识文断字,能看繁体字的古书,《四书五经》也能读懂七八分。他性情开朗,口才好,能说会道,最擅长讲书。
每年一落雪,生产队没什么活了,老少爷们就猫冬了。天天吃完晚饭,仨一群俩一伙都糊到老吴头家听书,谁去晚了别说没地方坐,就是站着也得靠边了,再去晚的只好站到外屋地听了。炕上地上外屋地,全是挤挤插插的听书人。有一回讲《施公案》,老吴头没按先后顺序讲,开场就吟咏施世纶的一首五律:“壮心不自抑,屡向五更愁。岁暮公孙被,天寒季子裘。关山多雨雪,江海少归舟。昧爽披衣起,钟声在寺楼。”老吴头讲,施世纶一辈子病病歪歪,人长得也砢碜,打小就磕碜,长大了也没扳过来,大家伙都叫他“缺不全”。他喝口水,润润嗓子,这一段或许不够精彩,陈老五问:“老吴大叔,我听说不是叫‘施不全’吗?搁哪儿冒出来个‘缺不全’?”三喜子用手指杵了一下陈老五的额头:“你乱插啥嘴,要能讲你讲?歘尖卖快的太膈应人!”陈老五属迷了。老吴头继续讲:康熙皇帝器重施世纶,亲亲热热给他起了个“施不全”的外号。后来,“施不全”就传开了,知道施世纶的没多少人,一提“施不全”都知道。陈老五瞅了三喜子一眼,三喜子翻了他一个白眼。
老吴头讲,“施不全”眼睛斜愣着,嘴歪歪着,两手的手指头伸不直溜,往一块堆卷卷着,一走道栽栽愣愣,一瘸一拐的,脑瓜门子扁扁着,不是圆的,是横长的。“施不全”兽面人心,心眼儿善啊!为官30多年,从不多吃多占,活到64岁,也不赖。“施不全”就是本事大,一身正气,给官府和老百姓办老鼻子好事了,小人歹人看到他就哆嗦。别看他长得磕碜,官府重视他,百姓服他,他比全科人强一百个来回啊!
老吴头喝了几盅酒,一激动,模仿“施不全”的外形和情态。他站起来,原地踏步,身体左右摇摆,比真瘸还瘸。他的两只眼睛斜到了一边,嘴朝另一个方向歪去,滑稽的动作和惟妙惟肖的模拟表情,把大家伙逗得笑声不断,棚顶都要鼓暴了。老吴头又花样翻新,边蹦哒边讲,“施不全”要去办一件大事,耽误不得,两条腿上下颠得更欢,身体左右摆动得飞快,外屋地的人拼命往屋里挤,硬是把炉筒子挤掉了。
来发没念几天书,脑瓜活泛,记性好,爱听书,有嘴皮子功夫。于是,拜老吴头为师学讲书。来发能根据书中的内容,把情节抻长夸大,抖出一连串的笑料。老吴头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话一点不假。是什么料,充什么用。讲书别看有“书套子”,要是讲书让套子给套住了,那就是把书讲死了。讲书是三分学,七分悟,整到一起挡不住。唱二人转的行家讲,宁可把车赶翻了,不能把车赶蔫了。讲书也是这个道理,花茬子(有时候)就得蹦出点火笼(亮点)玩意,蔫啦吧唧给人讲睡着了,还不如不讲呢。有人说四大扯淡,其中一条就有说书讲古。话说回来,咱屯子人哪有几个不愿意听书的?谁说讲书是扯蛋,谁是装王八蛋!老吴头的一番话正符合来发的胃口,每一句话都牢牢绑绑地记在心里。这师徒俩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越喝兴致越高;你一句我一句的唠嗑,越唠越对撇子。
有一年青草发芽的时候,来发去正白五屯随礼,他老姨家三丫出门子。散席后,大执宾的二奎说:“我说来发兄弟,咱哥俩一晃两三年没看着了,今个儿赶得巧,你三妹妹大喜日子,你和我上咱家溜达溜达。我听说你书讲得不错,讲几骨碌让大家伙乐呵乐呵,等于给我壮脸,今个儿也来个喜上加喜。”这几句掏心窝子的话说得来发心里热乎啦的。他说:“二哥,我去你家就和回自己家一样,不稀外。你说讲啥我就讲啥,挑干货讲,我不就是会白话点破书吗?”他们俩晃晃荡荡地并排走着,唠的挺近密,不时耳语几句。
回到家二奎就放上炕桌,媳妇翻箱倒柜找出一包茶叶,沏了一暖壶茶。二奎从兜里掏出两把喜糖,又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盒带锡纸的“江帆”牌香烟,塞到来发嘴里一支点着了,又在来发的两只耳朵上各夹一支。他说:“兄弟,你到咱家来赶上你老姨招待了。你老姨真是的,当屯子住着,谁不求谁,非硬给我塞烟塞糖……”他们二人都是张张罗罗,说说唠唠的外面人,你抡过来,我挥过去的打开了话匣子。
没多大工夫,大人孩子呼呼啦啦地赶来听书,屋里的人聚满了。《杨八姐游春》一开讲,来发的两只手不停地配合内容,听书的人被吸引住了。来发又锦上添花用二人转曲调唱起了要彩礼那段:“我要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五两炭灰六两气,七两火苗八两琴音,九两人影十两阳光不能少一分……”老王头叫了几声好之后,回头对着老张太太的耳朵说,这孩子是块料,连讲带唱,整绝了。老张太太点一下头,“嗯哪”一声。
来发为了照顾全面,一看小孩子也来不少,讲完《杨八姐游春》,又搭对小孩子,讲《孟良初识焦赞》中的“推牛”一节,当他讲孟良看到几个孩子放牛,有两头牤牛顶架时,来发站起来摆开马步姿势,两臂一曲一伸放开嗓音“啊”了一声,你看那孟良把两头牛推开了。没成想两头牤牛斗红眼了,铆足了劲低着头又朝对方撞去。这当儿,孟良一个箭步冲上去,两只手分别攥住两头牛的牛角,闭着眼睛运足了气,“嘿”一声大叫,把两头牤子推了个四脚朝天,再看那两头牛,打个滚起来干咔吧眼睛,不敢逞强了。来发连讲带比划,模拟孟良推牛的动作和声音,仿佛孟良就在眼前,大人孩子都惊呆了。
来发讲完书回来不出半拉月,铁蛋他妈绷着脸走了五里多路来到老吴头家,开门便说:“四姐夫,你看你教的那败家徒弟讲书讲六的,他要是不讲书,铁蛋能让羊给肋巴扇子顶坏吗?恁老大一片。”老吴头说:“你这老娘们说话头一句腚一句的,着头不着尾整的我五迷三道,到底怎个事?”铁蛋他妈脸上有了笑模样了,把来发讲孟良推牛的那段复述一遍,又讲了铁蛋和一帮半大小子去西草甸子放羊,放来放去就起高调了。那些愣小子让两只羊顶仗,铁蛋虎超超的学孟良推牛,那只杂毛羊急眼了,咕咚一声给铁蛋顶个窝巴跟头,三贵看见了给背回来的。赵大夫给糊了好几块大膏药,现在好的差不多了。老吴头被逗笑了,“没给孩子顶出什么大闪失比什么都强。”老吴头说:“你是沾边就赖,不沾边也赖,这件事与来发一点瓜葛没有。我要是讲七仙女,大老爷们都跑到七仙女那里去了,出了事也找我呗?你和大强子结婚,谁也没听书啥的,也没人教,不也生孩子了吗?”铁蛋他妈一听也真是那回事,打了一个圆场说:“啥师傅教啥徒弟,师傅没正型,徒弟也好不到哪去。四姐夫,我四姐要茄子秧辣椒秧,等她回来,告诉一声,哪天去取都行,她唱唱咧咧地走了。” 乡下讲书人的往事,挺有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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