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于跟我未成年的孩子讨论这样一个问题——我死了,你怎么办?
你死我也死!孩子激动地说。说这话的时候他6岁。我看到他在这样说的时候脸是涨红的。他情绪激动、很气恼。不看我,低着头,更用力地咬着嘴里的食物。他一是气恼有这样的一个问题存在;二是气恼这个问题必须回答并且总被问起;三是他忽然得知母亲会死。而母亲的死会破坏他的世界。6岁孩子的世界是建立在母亲的肉体之上的。他的世界会随着母亲肉体的消失一同消失。我常常是在他吃饭的时候问起这个问题,他说完你死我也死,就把那些恼怒都发泄到嘴里的食物上了。我相信他说的是他的真实想法。6岁的孩子还不会撒谎。我死了,他是真的不能活了。但是我知道,我死了,他是死不了的——6岁无力独自面对生,却也无力实现死。这样的问话总在重复,每次都让孩子很气恼,很激动。每次我都看到孩子面对这个问题时的无能为力和之后的不顾一切。
有一天,早餐的时候,我又向大口吃肉包子的孩子提出了这个问题。他的回答竟然发生了重大变化。我说,我死了,你怎么办?他说,我背着你的尸体!走到哪背到哪!说这话的时候,我计算了一下,他是12岁了。我分析了孩子的这句话,并且同6年前的回答做了比较:他不打算跟我一块死了,或者他已经放弃了跟母亲一起死的想法。他的生命已经接近一个独立的生命。那么,这个世界,除了母亲,他已经有了其他依恋?但12岁对母亲的依恋还无法放开,所以他说要背着母亲的尸体。这样做,他就什么也没失去——他能独自承担生了,同时还有力量负担母亲的死。
又过了几年,一天在吃晚饭的时候,我又向他提出了这个问题。我说,儿子,妈死了,你怎么办?他说,我每天都带着你的骨灰。装在一个口袋里,我背着。他说完这句话就把一块牛肉放到嘴里,平静地咀嚼着。这个问题的出现没有给他的情绪造成一丝波澜。我从他的动作里,感到这个问题没有打击到他。感到他对于这个问题早准备好了新答案。我听了孩子的话,开始计算他是几岁了?该是14岁。我分析了孩子的话并且同两年前的回答做了一下比较:他找到了携带他母亲的更为省力便捷的方式。他舍弃了我的肉,留下了我的骨头。14岁的时候,他明白整天背个尸体是很幼稚的,是不太可行的。街上也没有人这样做。他知道要把自己的行为放到秩序的框架里去。但是他又离不开母亲,于是聪明地选择携带我的一部分——便于粉碎便于包装不腐烂的那部分。此时,他已经能使用发育起来的智力处理母亲的死亡难题。
再往后,我决定不再问这个问题了。因为我发现,这个旨在难住他的问题,已经难不住他了。他已经长大,表现得针对这个童年的难题越来越有办法了。他已经大于这个难题,这个难题就不难了。提问就没有意义了。
4年之后,他18岁了。这个问题我是完全可以代他回答的:儿子,妈的好儿子,妈死了,你怎么办?
我的儿子在4年之后说:“妈,我的老妈,北山的墓地您喜欢吗?”
他说完这句话,会轻轻弹掉手上的烟灰,用食指和拇指缓缓地触摸腮部的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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