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伊春9月8日讯

　　那是一段令我难以忘怀的人生履历。如今，30多年过去了，可每每回忆起来，却依然鲜活。

　　1972年夏，美溪林业局森铁处接收了40多名上海男女知青。我所在的林溪养路工区分配到3个男知青，分别是有着敦实体魄，又大又亮眼睛的刘国富；文静腼腆，不笑不说话的梁金水；面色白皙，性格酸急火爆的顾龙扣。

　　初来乍到，从大上海优越环境中长大的他们在生活工作等方面有太多的不习惯。我们的养路工区坐落在四面环山的风岗上，唯一的邻居是岗下里许的五道库林溪生产队的几间土坯房子，平常只有一个老跑腿子在那儿看房看地喂牲口，农忙时人才多些。我们几个本地青年平常都是由家里蒸好一个星期的干粮加些咸菜酱带到工区吃，可上海青年没这个条件，老何工长就和生产队队长商量，让3人随着老跑腿子一起吃。我记得当我们领着他们去熟悉路径和人时，他们的脸上均露出吃惊和为难的表情。也难怪，老跑腿子的模样就是我们当地青年瞅了也难免皱眉，甭说吃他做的饭了：蓬头垢面，一双手皴裂成一条条深黑的沟隙……他们啥话也没说，也不能说啥，来此就是接受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嘛。不过，他们再也没有去那儿就餐，而是猫在工区里面吃着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他们的爸妈想得很周全，每个人都没少带吃的，挂面、饼干、肉松、罐头……可带得再多也终有吃完的时候，没办法，他们也就按本地人供应的主副食内容和定量，干一顿、稀一顿、荤一顿、素一顿地吃起来。这可苦了他们，从小到大也没做过饭的他们把饭做得一塌胡涂：馒头蒸成了石蛋，饼儿烙成了铁片，面汤煮成了浆糊。随着我们的感情进一步加深，我们帮助他们用面粉换了些大米，米饭好做些，他们也喜欢吃。我们还不时地把他们领到家里解馋。我还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领他们到我家吃妈妈烙的油饼和鸡蛋甩袖汤，海碗大小的油饼，他们每人都吃了三四个，妈妈烙都供不上。

　　工区文化生活的匮乏使得他们苦闷不已。上海的文化是开放的，丰富的。可林区特别是一个远离人家的孤伶伶的工区谈不上什么文化：吃饭、工作、睡觉就是全部的生活内容，相伴我们的只有四季轮回的风雨雷电和野兽的吼叫声。单调枯燥折磨着他们，也考验着我们。有个很会说俏皮嗑的老哥送一副对联给我们：远看工区像座庙，近瞧住着“八老道”(我们共有8个人)。我们本地人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每个星期还能回一次家见到家人和朋友。可上海知青没这个福分，他们常常流露出与他们的年龄不相符的忧郁神色，夜晚说梦话，也尽是些家呀妈呀，听后让人生出恻隐之心。当时，他们中有人自编了一首思乡的歌，在他们中很是流行：“……在遥远的山那边，有我美丽的家园，柏油马路多平坦，霓虹闪闪亮，浦江水黄，东海水蓝，哎呦我的妈妈啊，梦里常见你慈祥的脸。”也难怪，当时，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刚满或不满20岁，不想家和妈才怪了。两地文化的差异往往造成双方的矛盾隔阂。初来时，语言不通，他们之间叽哩呱啦说话如同外语，我们听不懂，便觉得别扭。就连双方的穿着也瞅着不惯，我们瞅他们穿的紧箍着屁股和腿的鸡肠样裤子不禁皱眉，心说，啥玩意呢，露骨露相的。他们瞅我们也不惯，认为松松垮垮，粗粗拉拉，忒不雅观。我们还对他们时不时流露出的大城市的优越感颇为反感，说，你那里好，可你们也得到我们这孬地儿混食儿吃。碰撞是难免的。我们抓住他们工作外行的弱点，不时地难为他们，出他们的洋相。钉道钉看似简单，可掌握不好平衡，锤子落到钉上很容易砸飞，弄不好还会伤人。酸性的顾龙扣对我们的指教颇不以为然，现出不屑的神色。我们很不是滋味。高大的小关在工间休息时便背着手在3个坐在铁轨上的上海知青面前踱来踱去，用电影里日本鬼子对群众训话的口吻说：“……目前形势是这样的：你们的，来到这里，是接受我们工人阶级再教育的，态度一定要端正，要谦逊，不要翘侬的小尾巴，你们可知道？否则，死啦死啦地！”刘国富，梁金水听后一劲儿笑，顾龙扣则咕哝几句我们听不懂的上海话，估计是骂人的。

　　环境的艰苦出乎3个外来人的意料。夏日阴天，团雾似的蚊子小咬直咬得人心焦迷乱，没处躲藏，即便用布把自己包裹得只剩两只眼睛也不行，3个上海知青被咬得顺着铁道乱跑，嚷着：“阿拉受不了啦！”冬天，工区的大铁桶炉子烧着死拉热，停火就凉。风刀顺着泥缝钻进屋里，白日里放的一盆水一宿就冻实了，屋里成了冰窖。那位酸急脾性的顾龙扣终于忍受不了啦，硬是要求调到条件稍好些的段上去了。而刘、梁两位都坚持到了最后，且样样工作拿得起、放得下。

　　日久能生情，患难出真情。随着时间的流逝、交往的加深和环境的使然，我们和上海知青的感情日益厚重，情同兄弟了，可谓无话不谈，相互牵挂。他们没少给我们带来好吃的，我们也没少领他们到家做客。双方在文化上也各有吸收融合，如他们带来的油炉子自此在本地广泛使用，我们为人处事的诚朴率真态度他们也有所吸收。

　　两年后，森铁处的大部分上海知青都调往建三江去了，刘、梁、顾也在其中。他们这一走，着实把我们闪了一下，连干活也没了往日的欢乐氛围和使不完的力气。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人无情谊不挂记，心心相印惧别离的道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