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网伊春12月3日电
林城晚报提供记者王乐/文王忠来/摄
当我们的城市已经是高楼林立,通途处处,我们无法忘记一群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山东大汉。50年前,3500名山东支边青年听从祖国的召唤,1958年9月随着专列火车直达伊春,从此扎根边陲,把青春和全部心血倾洒在了这片火热的黑土地上……满载猜测的闷罐车
1958年,一个特殊的年代,全国上下热火朝天,无处不是“大干、实干、加巧干”,“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勇猛口号。北方的伊春林区处在开发阶段,在遥远的山东,一群热血青年听从祖国的召唤,毅然决定背井离乡,直奔大森林小兴安岭之巅,远赴祖国边陲支援边疆建设。
这批支边青年来自山东泰安专区、德州专区、聊城专区,清一色是男子汉,最大的35岁,最小的刚刚18岁。他们在出发时被告知:支边还有6个月的实验期,合格的留用,不合格的返乡。来自山东省齐河县的李兴仁是支边队伍中年龄最小的,出发前,刚刚中学毕业的他听从母亲的叮嘱,在土织布的衣服里揣了一支铅笔、一个小本子,详细地记下了一路的经历。
当年9月的一天,李兴仁和300名齐河县“支青”在晏城火车站启程,钻进了7节闷罐车组成的专列。每个人带着不同颜色的家织布行李卷,多数穿着土布做的短衣、短裤、土布做的鞋。晚5点多钟,每人发给3包饼干,约半公斤左右,被告知这是4天的干粮。一声巨响,大铁门关上了,6个小窗口,微弱的光线,闷罐车厢里放了两只铁桶,一只是小便桶,一只是饮用水桶。车厢内有50多人,堆积的麦草是每人的座位。随着车轮滚动,车厢里响起时断时续的抽泣声、叹息声。年纪小的开始哭诉:火车会把我们拉到什么地方?俺还能回来吗?年岁大的说:别哭了,这可能是临时的,可能还会换车……就在大家对自己未来的命运纷纷猜测时,火车突然停下,铁门猛然打开,有人说:“大家下车不要走远,不要去站台,不要上错车。这是德州车站,一会儿要发给每人3包饼干,大家自己掂量着吃。”出去一会儿,大家回到闷热的车厢里,里面黑乎乎,没有灯光,车厢小,空气少,人都要窒息了。车是什么时间开的,谁也不知道,直到车停下时,听说到了奉天(沈阳)站,让大家下车呼吸新鲜空气,伸伸腰。这次伙食有了改善,每人两个面包,饮用水也有点甜味,多数人是头一次吃面包,大家的情绪好了很多。火车开动了,大家又开始猜测,到了北方,是挖煤、开荒、还是伐木?有人说:支边青年肯定是到荒无人烟的地方,边是国家的边沿,靠苏联国界处。
火车越往前走,天气越寒冷,天亮时大家透过小窗户向外一看,大地里庄稼一片金黄,地里劳作的人却很少。人少地多的情形与山东大相径庭,地里没种谷子、花生、地瓜,满眼都是黄豆、棒子(玉米),灰色的大头菜,地蛋(土豆)。太阳要落山时,车厢里暗下来了,大家在车门缝里见到车在树林里飞驰,两侧山高密林,大树好高,密的像高粱棵子一样,都是什么树、叫什么名,谁也不知道。这时火车开一段就停下来,不断有支边青年下车,被分散到各个林业局。将近下午5点左右,火车缓缓地停下来,传来好消息,到站了!这里就是后来的新青火车站,道轨到了头,周围不见往来人影,没有站房,一片荒芜,天色暗昏,只剩下齐河县300名支边青年集中在铁道南空地上听候安排。几天来的车厢生活终于熬过来了,支边青年睁大好奇的双眼,不知道究竟明天会有什么样的生活等待着自己。小兴安岭的第一夜
正在大家贪婪地吸吮大森林的松香、黑土地的芳香、青草地的清香时,集合声传来。通知每个人要扎好裤腿,有裹腿的打好,鞋子绑好绳带,准备步行。没想到,竟然步行了20公里才抵达目的地——青河林业局(现在汤旺河的一青、二青之间)。
深秋9月,小兴安岭的夜晚已经很凉了,脚下走的是水、泥、塔头交织的山路。每人背着自己的行李,还要再背上10公斤粮食或土豆、干菜。一片荒地,一片沼泽,绊脚的塔头,没膝的黑水,蚊虫迎面而来,围追堵截吃人似的,带有泥水的手在脸上拍打蚊虫,脸是泥,头上是黑水,浑身上下像泥人一样。前行的路上只有一台苏联式拖拉机照明引路,还不断的误车,不断退回来绕路而行。大家这才明白鞋上绑带子和扎腿的用途,有的支青鞋被泥水陷掉,手里提着鞋,脚被扎出了血,腿被划破了,伤兵一样。300多人的队伍,在陌生的路途上行走,像要断线的珠子一样走在田埂上,左右不敢乱走,大家不断互相提醒:打起精神、注意脚下、不要绊倒、跟上队伍。就这样也有跌倒的、陷坑里的。经过辛苦跋涉,晚11点左右,大家到达了青河林业局驻地:四处没有人家住,遍野是树木和野草,小小马蹄灯发出微弱灯光,显得特别荒凉。偏偏天不作美,一场飞雪降落,这雪是雪粒而不是雪花,打脸不贴脸,齐鲁大地的年轻人们还从未体验过。大家也顾不得太多了,揉揉疲惫酸痛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躺在地上。
不远处传来了开饭声,4个多小时的艰苦行程,大家早已饥肠辘辘。每人一碗高粱米粥,一块豆腐乳,一个馒头。饭后大家把行李搬进帐篷:大油桶改成的炉子烧得火红,大通铺上,床板是桦树杆钉起来的,叶子还是新鲜的,一层谷草就是铺垫,地面上还有流水。没有人抱怨,带着对崭新明天的憧憬,大家很快进入了梦乡。火热的支边生涯
这些支边青年当时都被分配到各林业局的作业区,填补了“大跃进”林区的劳动力不足,在林业生产中起到了主力军的作用。
当太阳从大树梢升起,来自齐鲁大地的支边青年们起床,到小河边洗漱。看周围的大山,尽是百年红松,不禁令人对神秘的大山充满了猜想。早饭排队吃大锅饭,吃的是在家乡很少吃的高粱米饭,没见过的干角瓜条子菜汤。集中排队后,在老工友带领下,1个乡为一连,每30人为排,10人为一班。编队完成后,在草地上召开大会,说是欢迎大会又是动员会。领导的讲话像兄长嘱托小弟弟一样,温和可亲,告诉大家先修通往新青的路,半个月完成,然后转为木材生产。
修路刚开始,大家每天工作8个小时。3天后组织号召要以大跃进三面红旗为动力,要大干、实干、加巧干,于是大家早6点上工,中午带饭,晚6点收工。修路没有任何机械设备,全部靠人力,手搬肩扛。大干就是抓紧时间,延长工时;实干,是分段包干,按质量、按时间完成;巧干就是采取一切增加工效的方法,比如一人挑4个土筐,用排队传递土筐的办法,使用杠杆撬石、双杆上滚石的办法来架桥铺路,不到半月就提前完成了青河至新青的砂石路修建任务。
冬天早来的小兴安岭,国庆节刚过,就有大片雪花飘落下来,支边青年们穿着自家做的加厚棉衣、布棉鞋,尽管布底鞋连冰带雪走路直打滑,但火热的工作热情令人忘了对家乡的思念。木材生产开始了,工地上来了马套子,人欢马嘶,新开辟的林业局变得热闹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开来3台苏联式拖拉机,一夜之间在各个帐篷上贴出了红黄绿纸的标语。“苦战一百天万米木材拿下山!”“千难万难攻下东南山!”“任务第一,生产第一!”那些震撼山河的豪言壮语,使冬季木材生产大会战变得格外热闹。
支边青年在老工友的指导下学锉弯把子锯、大肚锯,做大斧把,桦木杠,把门子、结卡钩绳扣等等,抬木头的步子都要从头学起。一个月的实地学习后,支边青年们挺起了山东大汉的脊梁,迈开矫健的步伐,走上生产木材的大山,喊出了回荡山巅最强音的劳动号子,展示出新一代人闯关东的风采。在漫无边际的大森林里,半米深的雪地里,在气温达到零下40多摄氏度的艰难情况下,支边青年们每天三班倒,“歇人不歇马”地拉圆条下山,200多副马套子往山下运送木材,还要从冰槽往下拉原木楗子。冰槽是夜间人工挑水,拉爬犁送水上山浇出来的。在冰槽里用绳子拉4米长的原木楗子,每人拉一根。每天三班替换着装、卸、伐、造、归楞为一体的生产工序,白天伐木,夜间运下山,像山似的木楞堆,是不分昼夜生产堆起来的。拖拉机昼夜轰鸣,人欢呼,马奔腾,热火朝天的干劲似乎令山也动摇了,一百天的大会战圆满完成。
回想起那个火热的年代,李兴仁至今记忆犹新。因为有初中文化基础,又会打算盘、记账,他在会战刚刚开始时就被调到了食堂工作,每天要顶着凛冽的寒风上山去给大家送饭。有一次,送饭时赶上大家在浇冰槽,李兴仁放下饭挑子,就加入了浇冰槽的队伍中。等到要回食堂时才发现,棉裤上都是冰。回到食堂,他冻得浑身冰冷,急忙站在火炉前面烘烤棉裤,等暖和过来才发现,棉裤已经烤糊了。李兴仁哭着去找段长,因为除了这条棉裤,他再没有御冬的衣服了。段长告诉他,整个工地只有一位女性——刘大姐,让他去找刘大姐重新做一条棉裤。可刘大姐为难地告诉他:没有布和棉花!最后,还是林业局局长听说了这事,特批了2尺黑布,刘大姐给他补了棉裤。永远扎根林区
1959年初春,组织上决定缓建青河林业局。齐河县的支边青年全部调到友好林业局,分配在林场工作,安家扎根在山场。翌年,那场席卷全国的“自然灾害”降临了,支边青年虽然还干着高强度的体力工作,但是每日只能分到4两粮食,窝窝头的百分之八十是树叶,许多支边青年受不了了,连工作都不要了,跑回了老家。可是,李兴仁和他的许多同乡都坚持了下来,他们坚定着一个信念:祖国把咱们派到了北方,咱们就得坚持到底完成任务!
50年转瞬而过,李兴仁和他的同乡们把青春和全部激情都贡献给了这片火热的黑土地,有的甚至已经长眠在了这片土地上。许多人的兄弟父老都还在山东,但是他们没有想过要回去,看着倾尽了他们心血的林城在每天变化,他们说,心甘情愿把老骨头留在这里。
11月16日,已经68岁的李兴仁老人冒着严寒赶到友好区,寻访当年一同前来支边的同乡。尽管多年未见,浓浓的乡音令大家立刻就感到了无比的亲切。已经83岁的赵瑞福老人深情地拉着李兴仁的手说:“50年啊,我们没为背井离乡后过悔!”原友好林业贮木场副场长彭冠玉感慨万千:“我们没有辜负祖国的重托,不仅把自己的根扎在了这里,把儿女也都献给了这片土地。看到伊春天翻地覆的喜人变化,我们打心眼里高兴!”
壮哉,来自孔孟故乡的支边青年,在林区的土地上,他们迅速成长,成长为木材生产、育林的能手、干将。他们在高寒林区一干就是50个年头,以齐鲁大汉的诚信之德,坦然胸怀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以红松的品格、大山的魅力在伊春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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