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初,小兴安岭的冬天来得早,立冬刚过,天空就扬起了雪花。一年一度的冬运大会战开始了。秋收一毕,头戴狗皮帽子、脚蹬牛皮“”的农民们就赶着牛马套子,风尘仆仆,纷至沓来。山上山下,人欢马叫。
“生产要上去,干部要下去。”双子河森工局党委及时召开干部动员大会,采取自愿与指派相结合的办法,从机关各科室抽调30多名干部组成冬运工作组,分别下派到各个车间(当时林业基层生产单位叫“车间”,即现在的林场),一面参加劳动,一面帮助基层解决一些生产中的问题。我和局团委的殷长海,还有分区工会一位姓吴的同志被分配到第四车间,组长是森工局副局长于文章。于是抗日战争时期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山东人,在东北林区工作多年,不光对组织领导木材生产有一套,而且平易近人,风趣幽默。他主持召开生产会议,对基层干部从来不叫名字,也不叫职务,而叫他的绰号,什么“黄垮台”呀、“林白毛子”呀、“胡大楞”呀、“张大胡子”呀等等。但他有一个最大的缺点——抗上。1954年,某上级部门的人来局里检查工作,对一些问题指手划脚乱批评,他不服气,和人家“顶牛”,当时正赶上反高岗,人家上挂下联,结果给他扣上一个“小王国”的帽子。这下可沾了,据说上面已任他当管理局副局长,没上任,又因为什么历史问题而被判刑入狱,以后不知去向。这些都是题外话。还得说我自己,由于我刚从部队来到地方,对林业生产和林区生活都不熟悉,我向他请示下基层需做些什么准备。于说:“别的东西可以不带,你得准备一个小棍儿。”我有些不解,忙问为什么。他说:“夜里上外头(即上厕所)得用小棍儿敲呀!要不然就冻成冰棍儿了!”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反正我知道冬天山上风大、天冷、路滑,部队发的鞋帽不适用,我现买一顶黄呢貉绒帽子和一双棉胶皮“”,就和长海等同志一起背着行李上路了。
四车间地处深山老林,是新开发的一个作业点。周围山上清一色的大红松,苍翠挺拔,密密麻麻。据车间张主任介绍,每公顷出材量至少四五百立方米。车间3万立方米冬运任务,全靠牛马套子完成。不知什么原因,山上树高风大,天气寒冷,可是沟里雪小,新修的冻板道一时半时冻不实成,牛马套子拉起木头非常吃力,生产效率很低。于文章对冬运生产颇有经验,他胸有成竹地说:“天旱地不能旱,老天爷不下雪,咱们用水浇(冰道)。”其实,按照局里要求,车间早就做了准备,还在牛马套子上山之前就自制了一部分爬犁,上面装着水柜(一个木头槽子),只等关键时刻运水浇冰道。于文章听了,非常高兴,他说:“那好,咱们工作组的同志和车间干部今晚都下去,两个人跟一个爬犁,浇冰道。”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大森林里死一般的宁静。我和长海同志跟随汤原来的一个套户,迎着刺骨的寒风,赶着老牛,穿行在一条山间运材道上。老板子吆喝着牲口,时不时还抽两鞭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在前面边走边往外放水,我们一人一把扫帚,跟在后面拼命“划拉”。新浇的冰道,晶莹洁白,月光一照,光滑如镜。由于劳动强度大,天气又冷,不一会儿,我们的帽子下面“呼呼”直冒热气,脸上挂满了白霜,就像西方的“圣诞老人”。可谁也不觉得苦和累,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心愿:尽快把冰道修好,让更多的木材快运下山。随着冰道不断向前延伸,我们付出的劳动量也越来越大。大约干了一个多小时,只听前面“咕咚”一声,随之传来车老板的声音:“不好了,爬犁翻个了。”我和长海急忙跑上前去一看,爬犁并没有“翻个”,只是严重倾斜,似倒非倒的样子,上面的水柜一个劲儿地往外淌水。我们3个人低着头、弓着腰,使尽全身力气往上推,可水柜少说也有近500公斤,任凭我们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也无济于事。怎么办?冬日的夜晚,天寒地冻,深山老林,荒无人烟,上哪儿去找人帮忙呢?大家正在焦急之中,忽然发现远处出现一点儿火光,就像夏日的萤火虫,朝着我们这边慢慢移动。火光越来越近,我们定睛一看,原来是车间现场员(名字已记不清)提着马灯检查浇冰道的情况来了。他是个“老木把”,对现场情况非常熟悉,提着马灯看了看地形,然后从车老板手中接过鞭子,只听“驾!”、“吁!”两声,将爬犁拽到了一个偏坡楞旁,然后招呼我们和他一起往上推。他一边推,一边喊:“使劲儿!再使劲儿!”4个人的劲儿拧成了一股绳,终于将爬犁和水柜一齐推到了冰道上。
浇冰道的任务总算完成了。由于外面实在太冷了,浑身像水浇的一样,我们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车间。此时,车老板已成“冰人”,人们急忙为他换衣服。我呢?只觉得两脚麻木,不听使唤;鼻尖失去了知觉。我迫不及待地来到火炉子(汽油筒制成)跟前去烤,车间主任老张一把将我拽起,喊着:“千万不能烤啊!再烤,鼻子就不用要了!”说着,把我拽到工棚外边,伸手抓一把雪,捂在我的鼻子上,轻轻地搓揉起来……
多亏张主任了,我的鼻子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但从那时起落下一个“红鼻尖”的后遗症。不知经过多少个春夏秋冬,这种症状才慢慢消失,彻底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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